God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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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齐愈结完账拎着牛皮纸袋子走过来，贺一航还坐在咖啡厅的角落望他那头看。在那段如梦似幻的记忆里，穿着洛丽塔的魔女告诉他，想要解除魔咒，就需要为受她祝福的那个人完成愿望。至于到底是几个愿望，什么愿望，怎样才算完成，没有人能告诉他。

窗外，夕阳红色余晖穿过层层叠叠的高楼向这边奔来，路边大片的梧桐叶从高出堕下，伴随着汽车扬起的微风忽地滑向道路的另一边。手边的咖啡冰已逐渐化了，借着贺一航的体温，在微薄的热气里，纸杯的四周已挂满了水珠。齐愈如今的发色是黑的，蓝色牛仔衬衫只有一边挽着袖子，露出一小截白色的长袖T恤。他似乎比过去更加瘦了，拿着甜点的右手骨节分明。自多年前在篮球场见面以来，贺一航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端详他。

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贺一航竟然觉得有些遗憾。或许是因为，他察觉到齐愈身上的许多变化。譬如比起当年在篮球场上的意气风发，他已逐渐蜕去了当时的张扬与挺拔。那时候，他还会为了投进一颗三分球大声呼叫，兴奋地满场乱跑，与队友击掌。如今，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那样，坐在办公室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杯，一言不发。

“贺总监？”齐愈走近他，拿着袋子在贺一航眼前晃了晃。方才他就看到贺一航一直朝着他这边看，还以为是嫌自己来得太慢了。

贺一航回过神，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袋子。“谢谢。”

“总监是打算带上去吃吗？”

贺一航不答反问，“你打算去哪？”

“我在这儿吃啊。”齐愈晃了晃手里的另一个袋子，“我刚看了一眼这儿的甜点都还挺不错的，不过这种动物奶油的蛋糕带回去肯定就已经化了。”

“那一起吧。”贺一航说。

齐愈觉得自己今天简直是见了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贺一航今天对他的态度好像格外微妙。说不上是柔和，也不像从前那样公事公办的严肃。实际上，在今天之前，他和贺一航的关系堪称是“大公无私”，字面意义上的。翻看他们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没有撩闲，一水的办公。内容无非是齐愈给他布置任务，他回复收到。噢，最让他心烦的还不是任务安排，而是修改建议。

早在他来这个公司之前，贺一航就和他有过一次合作。那时候贺一航还在这家公司G市的分部，两个人远程一起跟进了一个公司新开发的美容小程序的视觉宣传设计。贺一航作为甲方，每天恨不得一天二十五小时跟他盯细节，从字体到页面布局再到色彩搭配，前后改了四十多版，终于敢在齐愈把他拉黑之前定了稿。也是从那次之后，齐愈一怒之下就跳了槽，秉持着宁做甲方尾，不做乙方头的精神来到了新公司，结果没过多久，贺一航就从G市调任到S市，成为了他的顶头上司。

那一天齐愈才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打工人，永远都是乙方。

在新公司，齐愈干得并不顺利。他的前公司是一个专攻视觉产品设计的公司，绘画、摄影、视频制作的人才一抓一大把，好多都是他之前在艺术学院的师兄师姐。大家年龄相仿，共同话题也多，下班之后经常会约着一起喝酒，看展，参加音乐节。那时候贺一航还习惯在左耳上带不同的耳饰。至于他的性取向，更算不得什么秘密。毕竟他们这一行里，最不缺的就是gay。而他的新公司是做科技产品研发的，整个宣传岗连他在内统共就两个人，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小姐妹负责文案，是个比他还要内向的纯血统正黄旗i人。剩下的那些员工，大部分年龄都要长他十多岁，无论是兴趣爱好，八卦话题，日常消遣，都和他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所公司远比他面试时感受到的要更加保守，即使他早早地染回了头发，摘下了耳钉，让自己的穿着更加贴合这家公司的风格，也仍然察觉到自己格格不入。

贺一航做副总监时就分管他这个模块的业务，两个人上次的合作称不上愉快，再见面时，贺一航既没有叙旧，也没有什么对未来合作注意事项的叮嘱，就是公事公办的下指令，然后验收成果。贺一航本人做事严谨，做事效率极高，工作消息几乎都会立即回复，有时早上还在外地出差，下午就已经回来主持例会。齐愈懒散惯了，碰到这种上司，整个人每天都晕头转向。再加上贺一航说话也不客气，有时候做方案讨论，齐愈简直本能地想要还手。

但是他再想打人也能隐约感觉到，在这个公司里，贺一航已经算得上是难得的好相处。毕竟贺一航的公事公办，是身体力行的公事公办。他的确不带任何私人恩怨和个人情绪，前脚骂完人要求方案重新做，后脚继续和你面无表情地讨论下一个议题。齐愈有时会在心里默默把这些同事做一个对比，其他人都是讨厌他，而贺一航，应该大概率只是嫌弃他而已……

至于被贺一航嫌弃，也算不得是什么天大的坏事，毕竟贺总监会平等地嫌弃每一个跟不上进度的下属。

综上所述，当齐愈真的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办公楼下面的咖啡厅，听着“La Vie En Rose”，同贺一航面对面吃蛋糕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一丝魔幻的气息。贺一航比他想象的更不健谈，他有时会偏头看窗外的落日，仿佛对天色什么时候会暗下来格外感兴趣。

齐愈被这尴尬的氛围搞得有些食不知味，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盘子里的蛋糕，又仰头灌了一大口柠檬茶，有些尴尬地开口打破沉默，“那个……我可能吃得有点快啊，我那个……赶时间。”

“有约了？”贺一航问。

“那倒不是……家里有猫，得回去喂。”

贺一航拿着杯子的手一顿，有些迟疑地问，“你……养猫了？”

“啊……对，刚养没多久。”

“是……什么样的猫？”

“什么样？”齐愈一冷，猜想贺一航大概是在问品种，“田园猫吧……一只奶牛。”

贺一航的右手下意识地捏紧，手中的纸杯一软，里面的咖啡溢出了大半。他被水微凉的触感惊了一下，连忙用纸巾收干了桌上的积水。

“总监你没事吧？”齐愈连忙把自己的那一份纸巾也添上去。

“我……我没事。”贺一航正色道。他隔着落地窗向外看，夜色已悄然降临。他的左手不安地捏了捏右手，抬起头看着齐愈问到，“你有驾照吗？”

“啊？驾照？哦……有，有事吗？”

贺一航与他对视，认真地发出邀请，“一起回去吧，你来开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