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dot

12

 

餐厅西边的窗口特别大，从外面看是浅蓝色的。林隽一只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扶着刚买的冻柠茶，塑料杯壁上冰冷的水珠大颗地往下落。坐在这里就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并不高，但却清楚，连山上的信号塔都可以看得明明白白。他回神时祁向远已经端着餐盘走了过来，方盘上的铁板饭蒸腾着白色的热气，林隽想起自己几次见到祁向远都是在下雨的时候，所以印象里他似乎都是冷的，春日里雨水的那种冷，此刻却忽然多了一种温和的烟火气。

 

“在想什么？”祁向远坐下来，自然地从桌上拿过属于他的那一杯可乐。

“今天天气还挺好的。”林隽说，“太阳没有很大，但是外面的山看起来很干净。”

“嗯。”祁向远小心翼翼地把林隽的饭端过去，避开被烧得灼热的铁板。“被雨洗过了。”他下意识地望窗外看了一眼。

“你点了一样的啊。”林隽看了看桌上两份一模一样的牛肉饭。

“你都说了好吃，我总得尝一尝它值不值我排这么久的队。”

林隽笑道，“我本来还想从你这儿尝尝别的味道。”

祁向远问，“之前没试过？”

“没有。”林隽说，“不敢轻易尝鲜。”他就是这样的，吃了一次好吃的牛肉饭，一整个学期都会吃下去，不再去尝新的口味，从县城老家一路走到H市，喜欢的食物还和原来没有区别。

“噢。”祁向远看了他一眼，揶揄道，“你不敢试，让别人替你试，你是皇上啊，吃个饭还得找人帮你试毒。”

“我以前都一个人吃的……”林隽小声说。因为一个人吃，所以没有人会告诉他别的味道好不好。“啊对了，你朋友不一起来吗？”

祁向远信口扯了一句，“他害羞。”

 

和祁向远一起吃饭是件足够放松的事，林隽觉得只是当一个约饭的朋友他也开心。祁向远话不会很多，但是有问必答。

 

祁向远是这样的，林隽走一步，他就走一步，林隽提要求，他就答应。这让林隽分不清自己究竟算是主动还是被动。祁向远有晚课，林隽自己坐地铁很早就回了家，窝在房子里看电影。其实已经回家有一段时间，他想了想，还是发过去一句没什么用的闲话，“到家了。”

 

祁向远大概是在上课，一直也没有回复他，直到晚上十点半，祁向远才回了他一句，“我也到了。”

 

林隽拨了一通电话过去，祁向远很快就摁了接听。

“累不累。”林隽问。

“习惯了。”祁向远说。

“准备睡了吗？”

“嗯，洗了澡就睡。”

“那个...祁老师，”林隽犹豫了一小会儿，才隔着电话，小声问，“我很频繁地联系你，会不会影响你工作或者休息啊。”

祁向远把手机放在桌上，摁了免提，一边把进门脱掉的外套挂好，换了鞋，把猫捞进怀里然后躺回沙发上。

“祁老师？”林隽听对面没什么动静，又叫了一声。

“你不是说要相互了解吗？”祁向远开口道，“不说话怎么了解？”

“嗯...之前说要吃饭，见面什么的都是我，我怕你是不好意思拒绝。”林隽靠在椅子上，手指不自觉地滑动着鼠标，桌面上的网页迅速翻转着。“那个...我没追过人，朋友也不是很多，不太擅长和别人交际，我也不知道我做到什么份儿上就算过了，要是你觉得烦了，也可以跟我说。”他这语气算不上小心翼翼，跟讨论学术问题一样，有商有量的。

 

“我都不知道，”祁向远笑了，把Roche的脸捧起来，扬起嘴角说道，“原来林同学这是在追我啊。”

 

“我...约你出来吃饭，不算吗？”

“Lin，”祁向远严肃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耐心地纠正道，“这个叫约会。”

“有...有什么区别吗？”

祁向远一向要给学生留自我学习的空间，于是他果断说，“自己想。”

林隽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那…像现在这样可以吗？”

“哪样？”

“就每天吃吃饭，说说话什么的，不会觉得腻吗？”

“你哪天不吃饭啊。”祁向远笑着逗他。

“不是这么回事儿……”林隽闷闷地说，心想着这逻辑也不成立啊。

“Lin，”祁向远忽然打断他，“我记得我并没有拒绝过你，而且今天这顿饭是我约的你。”

“哦对哦。”林隽恍然大悟。“那之后……还可以和你一起吃饭，或者打电话给你吗？”

“你试试看。”祁向远鼓励道。

 

祁向远让林隽试试看，他就真的开始试试看，每个中午他们都会一起吃饭，像林隽说的那样，祁向远试过了H窗口所有别的口味的午餐，林隽问他喜欢哪一个，祁向远面不改色地吃下嘴里的苦瓜，“还是牛肉饭。”

林隽有点不好意思，把自己的那一份推了过去，“那你吃这个吧。”

祁向远笑了笑，夹了一片苦瓜举在林隽眼前，“你忽悠我点这个，自己又不吃。”

林隽有些心虚地把他筷子上那片苦瓜夹下来，送到嘴里，嚼了几口，很艰难地咽了下去。“我也不是说一定要点嘛……我看他们好多人都点这个，下火。”

“我看起来像很容易上火的样子吗？”祁向远问他。

“也……也没有，养生，养生嘛，年纪大了。”

祁向远无奈地笑了笑，他并不讨厌吃苦瓜，他没有什么界限分明的喜恶，既不会为了吃一份牛肉饭而专门跑到食堂排队，也不会因为讨厌吃苦瓜青椒就把所有的菜都挑出来。他的童年时代，母亲经常很久都不在家，父亲不太擅长做饭，他做什么，祁向远就吃什么，没什么挑拣的余地，再长大一些，他母亲就彻底不再回到这个家来，他自己做饭的那些时候，也是父亲想吃什么，他就做什么，仍然没有挑拣的余地。

“你吃这个。”祁向远还在神游的当儿，林隽就已经把自己那份牛肉饭推到他眼前。

祁向远勾了勾唇角，“Lin，我真的不讨厌吃苦瓜。”

“不是你跟我说的吗，”林隽才不管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说明白，对方才知道你想要什么。”林隽也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喜恶，和别人一起出去的时候总是“随便”，“都好”，但他不太喜欢为难自己，所以干脆就直接拒绝社交场合。但是祁向远不一样，他很少拒绝别人的邀请，也很少表达自己的好恶，祁向远说“都行”，那就是真的“都行”，因为他心里没有偏重，怎样都不在乎。

 

“不讨厌又不代表喜欢。”林隽接着说。“生活又不是不讨厌就可以过好的，喜欢才能过好啊……”

“噢，”祁向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开玩笑地说，“又让我选自己喜欢的，又让我都试试看，林同学的要求好高啊。”

“试试看才知道自己最喜欢什么啊。”林隽说。

祁向远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反问道，“那你自己怎么不试？”

林隽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帮咱们兜底嘛，万一你尝到了不好吃的，不是还能吃我这份吗。”

 

祁向远被他那句“咱们”喊得晃了神，林隽把那份苦瓜鸡蛋端走了他都没发觉。等到他回过神，林隽已经自顾自地吃起来了。

“不是嫌苦？”祁向远哭笑不得。

“下火嘛，我让你点的，含泪也得吃完啊。”林隽忆苦思甜，吃得还挺开心。“你和我一起吃饭，万一吃的饭不喜欢，你岂不是要对我印象不好了。”

“是吗？还和这个有关系啊。”祁向远喝了一口咖啡，接着问他，“那你吃了苦瓜，岂不是也要对我印象不好了吗。”

林隽心道那怎么会，我不是在追你吗。嘴上只是说，“起码这个鸡蛋还挺好吃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