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dot

寄给你的书籍与信件恐会逾期，便将一些话写在这里。

我将你送与我的沙漏反复倒置，里面注满黑色的时间。我很长时间都没再抽过烟，许多情绪都被吸收，连语言的表达都跟着一起减退。我已从半年前的焦虑里抽身出来，几度在岸上旁观自己，如今湿漉漉地走入冬天，城市里似要下起鹅毛大雪，壁炉和暖，远方的人寄来柴火，便不再冷了。

我九岁那年随母亲去爬华山，在半山腰的道观里遇见一位道人，前些日子跟母亲去到八仙庵，又遇到这位故人。那观里有古琴的声音，院子中央有一座桥，两边的松树即使在冬日仍有干净的绿。他较十几年前似乎没什没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眉目间有种平和的真实。我们没有太多的旧事可叙，只在一旁听母亲同他聊起一些琐事，临走前他赠予母亲一本关于道学的书籍，说是之前在书摊上淘来的，错字他在阅读时已一一更正，又做了很多标注。道观附近坐满了算命先生，随时准备拦下一个过路人，半是恐吓半是真诚地同他们聊起命运。

我不信教，但每次在神像前叩拜又总满心虔诚，许是受了我母亲的影响。今晚写信给你的时候，想起我第一次同你正式问候，是在一个雨天。我去了学校近郊的香积寺，去时搭乘的公车老旧，上面还在售卖年代久远的车票，我走进庙里，看到塔身上的佛像，所谓拈花一朵，大概是那样的笑容。

很久前读到，艺术的极致，是悲天悯人。一些对人的雕刻、描摹，本质上都是一种共情，知晓席地而坐的人们在怎样痛苦着，如此才看得清他们的眉目、骨骼、神情。这些年我时常觉得一无所获，日日穿过图书馆前的池塘，听到水声潺潺，偶尔抬头还看得到月亮，多少也觉察到，所谓生的不易，与活着的艰难。

那些经年累月驻扎在我身体里的感受，如同一支温度计，我在不断记录这些数值的时候，似乎也慢慢触到了，他人生命的温凉。如果痛苦的确带给我什么，大概也就是这些摇摇摆摆的理解与义无反顾的盲目。一个在旷野上，忽然愿意奔跑的瞎子。

亲爱的寺岛，我的确得到了许多。

认识你的这些时日，我仿佛在不断拆封被寄存在不同时间里的礼物，走过的路愈长，时日愈多，心中的恐惧便愈少。当初面对自己与他人身体里满溢着的痛苦时的那种焦灼，正在被一点一点稀释，我的确得到了一些勇气，让我哪怕作为路灯，生活在这世上，也不畏惧深夜里，隐没在大地的影子。

我能寄予什么给你呢？

昔日我写，我束手时才读诗给你。

我无数次目睹你在黑夜里，观望着什么、记录着什么、拉扯着什么，而我无法造一个月亮给你。

这些天，我或者写信，或者抄写经文，静默时居然读出一些宿命的味道，相遇会成为种子。

我很喜欢“草色遥看近却无”这句话，人低头看自己时满目苍凉，可远处，却有人真真切切看到了，迷朦的绿色，静悄悄覆满了群山。

生日快乐。

愿夜夜好梦，太平无忧。